2013年5月1日星期三

第四篇 欽本立與著名的《世界經濟導報》


第四篇 欽本立與著名的《世界經濟導報》

(首播:2001年8月11日)

張偉國主編《欽本立的擦邊球》出版

正當中國大陸多家報刊雜誌因所謂“自由化傾向”被當局查封的 時候,不久前張偉國先生主編的《欽本立的擦邊球》一書由美國21世 紀中國基金會出版。書中記述的是關於欽本立先生和他創辦的《世界 經濟導報》。

“心靈之旅“節目主持人張敏採訪了該書主編者、幾位讀者和相 關歷史事件當事人。

主編者張偉國先生原是《世界經濟導報》駐北京首席記者、八九“六四”後被當局關押20個月、現為美國自由新聞工作者。

當我問到為什麼要編這樣一本書,張偉國先生説:“欽本立是中國現代報業史上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物,《世界經濟導報》是1949年以 後中國新聞史上一個非常特殊的報紙。”
欽本立肖像
1980年代末被譽為中國大陸“最勇敢的報紙”的《世界經 濟導報》,該報總編輯欽本立 是八九民運中第一個被中共 整肅的對象。

在美國讀到《欽本立的擦邊球》一書的《北京之春》雜誌主編胡 平先生説:“我覺得張偉國主編的《欽本立的擦邊球》,是紀念‘六四’的一個很重要的資料性文獻。

“大家都知道,在八九民運中《世界經濟導報》事件是一個有全 國性影響的政治事件,圍繞這個事件引發的各種其它問題都在八九民 運中有相當重要的影響。

“欽本立作為《世界經濟導報》的總編輯在80年代、尤其是在80年代後期,在思想解放、推動改革、形成輿論方面都作出了很大 貢獻。《導報》當時可以説是中國出版界、新聞界鼓吹思想解放、鼓 吹改革的一面旗幟。從《欽本立的擦邊球》這本書也可以看出江澤民 在八九民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他對自由民主的敵視和恐懼。”

主持人:“您看這本書有什麼主要特點?”

胡平:“收集資料非常齊全。收集到欽本立當時在主持《世界經 濟導報》工作時的一些言論和文章、海內外圍繞著《導報》事件對欽 本立的採訪,還有欽本立去世以後各界人士對他的緬懷和對《導報》 事件的報導。這樣就把整個《導報》事件和八九民運的大背景相當完 整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因此我覺得這本書的史料價值相當高。”



特殊人物欽本立:與雨個歷史事件有關

主持人:“欽本立1918年生於中國浙江長興縣。大學三年級時 正值抗日戰爭時期,他因參加進步學生運動而被開除學籍。欽本立進 入新聞界,先後在成都《時事新報》、《重慶商報》、《商務日報》、《文 匯報》等報社工作,一度負責香港《文匯報》駐上海記者站的工作。

“共產黨在大陸建立政權前夕,欽本立加入中國共產黨。共產 黨執政初期,他作為共產黨的代表人在上海《新聞報》工作。之後, 又在《解放日報》、《人民日報》和《文匯報》工作。

“1980年6月,欽本立在上海創立《世界經濟導報》,並擔任該 報總編輯。張偉國先生説,欽本立是中國現代報業史上一個非常特殊 的人物。”

主持人:“他特殊在哪裡?”

張偉國:“欽本立作為一個特殊人物,有兩個歷史事件跟他相關聯。

“一是1957年的‘反右’運動,毛澤東所謂《文匯報的資產階級方向必須批判》實際上就是針對欽本立的。當時欽本立是《文匯報》 的黨組書記、常務副總編,社長兼總編是老報人徐鑄城,欽本立在裡面扮演了一個主要角色。

“第二個事件是1989年《世界經濟導報》事件,因為紀念胡耀邦, 我在北京和《新觀察》雜誌主編戈揚一起組織了悼念胡耀邦座談會。”

1989年6月被當局勒令停刊的《新觀察》雜誌主編、現在在美國 的戈揚女士回憶當時的情況。她説:“參加那次會議有北京的李昌、 李鋭、胡績偉、秦川,以前的‘右派’章立凡等好多人。”

另一位會議參加者、現在美國的原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列研究所 所長蘇紹智先生説:“會上其實談話並不尖鋭,都是懷念和頌揚胡耀 邦的,只有嚴家祺和戴晴講話比較尖鋭,也沒有批判現政府。”

張偉國先生也談到關於這次會議上嚴家祺和戴晴的發言:“後來 上海市委江澤民、曾慶紅、陳至立要求一定要刪去兩個人的講話,一 個是嚴家祺的,他提出‘現在領導人的權力更替沒有按照程序,應該 按照法律程序更迭政治權力’。戴晴提得更尖鋭些,她提到從陳獨秀 到胡耀邦,中共的總書記沒有一個是好下場的,應該從這裡面吸取敎 訓。胡耀邦悲劇不是他個人的,是共產黨政治體制造成的悲劇。”

我採訪了在北京的作家戴晴女士,1989年她是《光明日報》記者, 八九“六四”後她被吊銷記者證,在秦城監獄拘押了 10個月。我請 戴晴女士談談她記憶中的那年4月19日在北京召開的紀念胡耀邦座談會。

戴晴:“那時候氣氛已經越來越緊張,那天胡德平也被請去了。”

戴晴這裡所説的胡德平是胡耀邦的兒子,1984年胡德平發表在 武漢《青年論壇》創刊號上的《為自由鳴炮》一文廣受讀者注意。

戴晴回憶1989年4月19日會議上的情形:“當時主持人也很緊 張,都希望不要出事情,胡德平一再反復使用一個字眼,就是‘祥 和’,希望這個社會能夠祥和,他説了好幾次。

“中國很優秀的人物都聚集在這裡,我就覺得發言水準很低, 不要説沒有談國內的民主自由,就是黨內胡耀邦的那些戰友也完全不 理解他。

“後來我實在忍不住,當場反駁一位章乃器的公子,名字我忘 了,當時他懷念胡耀邦説‘他真是好人。當時右派平反的時候,我給 胡耀邦寫了信,本來他們定了,我父親永遠不能平反。後來胡伯伯回 信了,我父親得到了改正’。我當時就覺得,如果這樣,章伯鈞的兒 子要不要感激呢?儲安平的兒子要不要感激呢?

“然後我又接著去反駁那些黨內的開明派。”

另一位當時在會議上發言,引起當局不滿的原中國社會科學院 政治學研究所所長,八九“六四”後被中國當局通緝、流亡海外,現 在在美國的嚴家祺先生回憶當時的情況。

嚴家祺:“我記得參加那次會議的有王若水、胡績偉、陳子明、 戴晴和蘇紹智……

“很多人,大家很自由地發表意見,想到胡耀邦的去世感到很 悲痛。

“當時戴晴作了個發言,説‘在中國共產黨歷史上所有的總書記 都沒有好下場’。

“我也發表意見,想到1976年的‘天安門事件’,我説‘當時對 天安門的學生運動不能採取鎮壓的作法,1976年那個鎮壓造成的後 果不好,這種鎮壓只能造成事情最後的翻案’。

“我説,對於當時悼念胡耀邦的行動也不能採取鎮壓態度。當時 對於這樣一些發言,就被認為很嚴重,不能在《世界經濟導報》上登 出來,但欽本立為了維護新聞自由,堅持要把這些發言發表出來。”

當年會議主持者之一戈揚女士後來和欽本立當面談了這件事。

戈揚回憶説:“我經過上海的時候,跟欽本立談了這件事情,那 時候是江澤民主持上海市委。上海市委勒令《世界經濟導報》把已經 發出去的報紙全都收回,欽本立沒有收回。後來市委就派了劉吉到 《世界經濟導報》,叫作‘整頓小組’。”

那時在《世界經濟導報》工作的張偉國先生回憶這段往事説:“當 時上海市委以江澤民、曾慶紅、陳至立為代表的控制意識形態的官員 對欽本立進行整肅,導致了《世界經濟導報》事件,該報因此壽終正寢。

“這在新聞界激起很大反響,當時新聞界在聲援《導報》和聲援 欽本立過程當中有一個共同理念,就是‘進一步,就能進步十年;退 一步,就會倒退十年’,大家如果能夠團結起來爭取新聞自由,使欽 本立能得到一個公正對待,那麼中國的新聞自由就會向前邁進一大 步;如果這個目標不能達成,中國的新聞改革和探索就會大大地後 退。

“《導報》事件也成為八九民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還我《導報》!還我本立!”


蘇紹智先生回憶:“那時上海首先出現了支持《導報》的遊行示 威,北京各報也紛紛向上海市委抗議,民主派也發表了保衛新聞自由 的公開信,發起簽名運動,我們當時都簽名了。北京也有大量的記者 上街遊行,支持《導報》,呼籲新聞自由。”

(插播:1989年張敏在北京街頭探錄的新聞工作者遊行實況錄 音片段,口號聲,領與眾呼)

“新聞自由!” “新聞公開! ” “開放報禁! ”

“還我《導報》!” “還我(欽)本立! ’ “新聞要講真話!” “人民要聽真話!“記者想説真話!” “不要逼記者造謠 眾歡呼聲:“好!好!”(掌聲)

蘇紹智先生講了一些當時很少為外界所瞭解的事情的細節。他 説:“5月初,我接到了當時在國務院經濟研究中心工作的季崇威的 電話。抗戰勝利後季崇威在上海《大公報》作記者,和欽本立,和我 都是老相識。他説,江澤民到北京來向趙紫陽匯報《導報》事件,趙 紫陽很不高興,一句話都沒有説。

“但當時在場的芮杏文説,你這樣的作法使我們很被動。江澤 民很慌張、很緊張,就找季崇威,要季崇威想辦法讓欽本立檢討。江 澤民説,只要欽本立肯檢討,他可以立即恢復欽本立的職務。季崇威 知道我跟欽本立很熟,就要我打電話給欽本立。我説‘恐怕不行吧? 要他檢討是不可能的,可以建議欽本立説明一下經過’。季崇威説‘也 好。反正江澤民很著急。’他要我打電話給欽本立試試看。

“我就給欽本立打了個電話,説明季崇威的意思。

“欽本立説‘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我個人的問題了,而 是新聞界爭取新聞自由的問題’。所以他拒絕了。

“我把欽本立的話吿訴了季崇威。

“這是我最後一次給欽本立打電話,後來欽本立實際上被監控 起來。我對他是非常佩服的。”

談到江澤民處理《導報》事件的方式,嚴家祺先生説:“江澤民 查封了《世界經濟導報》,大家都知道了,江澤民通過這件事情表演 了他強硬的姿態,赢得了鄧小平對他的好感,這件事也是江澤民能最 後成為總書記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原《世界經濟導報》副總編輯,現在在香港的新聞工作者朱杏清 先生也分析了江澤民處理《導報》與他後來當上中共總書記的關係。 他説:“江澤民在《導報》問題上的作法赢得了黨內的具有保守思想 的元老的好感,甚至成為他的一個主要的政績。地方官員很多,成為 政治局委員的地方大員也有好幾位,但江澤民能夠當上總書記,我相 信跟他在上海這一方土地上能夠幹出封閉《導報》這件事大概有一定 關係。”

胡平先生説:“江澤民主要是由於《導報》事件而被中共保守派 的元老所看重。當然,事實上江澤民在八九民運初期固然是採取了這 種非常保守、非常專制的做法,但在運動中期階段,趙紫陽從朝鮮回 來之後,黨內開明派的勢力在一段時期內略略占了些上風,對民運的 態度有些改變,趙紫陽還批評了上海的江澤民對《導報》處理得不好, 江澤民那時候還是非常恐慌、非常緊張的,這也暴露出江澤民本人的 機會主義性格,這一點也很有意思。”

朱杏清先生也看到現在被尊為“核心”的江澤民的這一面。他説:“人是非常複雜的動物,江澤民曾經對欽本立説過,我們都是老寫檢 討的,如果你不善於寫檢討,我可以幫你寫好檢討。他跟欽本立開過 這樣的玩笑,江澤民甚至也説過‘我是上海市委書記,《導報》過去 受到過各方面攻撃的時候,我其實也承擔責任的’。他甚至還説過‘我 也幫你們説過話的’。

“當陣線還不太明確的時候,江澤民並不是老是以一種特別‘左’的面貌出現,他甚至相信自己是黨內比較開明、接受敎育程度 和個人經歷在共產黨幹部中還算是比較拿得出手的一個,他比黨內 的不少‘土八路’要來得洋氣得多。但是,這並不能説江澤民因此在 思想上就是真正解放的,他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比較因循守舊的人。 我相信,如果局勢不是向八九‘六四’這個方向發展,而是向另外的 方向發展,也許江澤民也會適應得很快。”

《世界經濟導報》的貢獻

當年《導報》駐北京首席記者張偉國先生談到《世界經濟導報》 的創立和作出的貢獻。他説:“在中國,在80年代產生《世界經濟導 報》這樣一張報紙也是一個非常例外的現象,因為共產黨是以控制新 聞自由、控制媒體為能手的。《導報》的人員組成、辦報風格概括起 來就是‘打擦邊球’,用比較邊緣的手法突破言論禁區、擴大空間, 在欽本立的領導之下作得有聲有色。”

朱杏清:“我進《導報》的時候,他們對我説,他們平均年齡是63歲,而且基本上都是各次政治運動當中的受害者,他們要的是讓 中國上上下下所有讀者都能感到中國需要開放。”

主持人:“《導報》辦報方針是怎麼樣體現這些願望的?”

朱杏清:“《導報》當時提出的一些辦報方針現在已被很多人借 用了,《導報》有一種説法叫‘讓世界瞭解中國,讓中國瞭解世界’,‘要從更大的開放當中獲取全世界的、人類的文明成果’,但是大家 都沒有明説,因為在毛澤東共產黨禁錮政策下固步自封了那麼多年, 中國實際上成為很可笑的世界上孤立的一員。”

《世界經濟導報》一共存在了 9年多,回顧這一過程,張偉國先生説:“《導報》雖然壽命不長,但是對整個新聞自由的推動,特別 是為推動經濟改革和開放產生了一些影響。”

蘇紹智先生説:“《世界經濟導報》當時是中國大陸呼籲民主自 由思想最開放的報紙,所以它的銷路越來越廣,篇幅也越來越大,原 來只有4版,後來出到16版,在海外都認為它是中國最開放的報紙。 當時趙紫陽很重視。打撃《導報》的企圖在趙紫陽主政的時候就提出 過,但趙紫陽説了一句‘我愛看《導報》’ ’於是就沒法處理《導報》 了。”

張偉國:“因為《導報》事件,新聞界、知識界對《導報》的支持、 聲援使得八九民運從單純的學生運動轉變成社會運動,轉變為由知識 分子和社會其他階層參加的全社會運動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主持人:“您對欽本立印象最深的還有哪些事?”

張偉國:“印象比較深的是在1989年初,欽本立和我及《導報》 其他一些人員在一起商量怎樣發展成《導報》報系,建立《導報》報 業集團。當時我們已有一個雜誌,叫《地區發展戰略》;也有了一張 一周出兩期的報紙《經濟新聞報》,後來變成日報,改名《新聞報》, 是想恢復1949年前上海《新聞報》。同時也想在加拿大發行《世界經 濟導報》海外版,在香港也有一些發展出版社的計劃。

“欽本立有他一整套對新聞業發展的設想,一方面是以發展求 生存,另外一方面看到了在中國從事新聞探索的風險,《導報》被批 評、《導報》寫檢查已經是一種工作的常態。

“事實上欽本立已經意識到《導報》的擦邊球打到了一種相當邊 緣的程度,隨時有被判出界的危險,搞成一個大的報業集團,或者是 報系,學習台灣、香港辦報的做法,一個潛在的、沒有講出來的用意 就是想分散風險,使得將來有一天《導報》垮台的時候,也許同一個 報系裡面的其他報紙還在,可以撐一把,不至於全軍複沒,能夠保留 一■些火種。

“不管對1989年事情的結果他是怎麼樣預測的,但是對在中國搞新聞會遇到風險、會遭受滅頂之災,這一點欽本立是有預感的,而 且作了預先安排,只不過因為89年的風浪來得太猛烈、太迅速了一 點,給他的時間太短,他還來不及把局面布置好。”

注定的封殺最後的日子

戴晴女士認為,《導報》被封殺是注定的。她説:“所有對中國 命運關心的人、知識階層的人都看《世界經濟導報》,它的影響很大, 就這一點,中宣部的人就會要滅了它,這個已經注定了,不過就是早 晚的問題。”

朱杏清先生回顧了《世界經濟導報》最後的日子。他説:“那是1989年4月21,還是22日?應該出一期報紙,最後被推遲。他們把 欽本立撤職後,重新改了版面,然後出版。

“但是後面出的幾期,每期都在激烈地寸土必爭。他們要改一 篇文章,我們會換上另一篇比它更激烈的,雙方都不讓步。

“那段時間的《導報》實際上是最好看的,可以看得出明顯的雙 方拉鋸戰痕跡。5月15日那期就沒有出,5月7日還是8日是最後一 期,是《導報》的絕唱。

“但對於《導報》來講,它的死是必然的。”

“泥腳桿子”與理想主義

戴晴女士分析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為什麼會出現《世界 經濟導報》這樣的報紙。

戴晴:“《世界經濟導報》,欽本立他們是屬於理想主義者,他 們是受到了比農民起義者和延安出來的所謂‘泥腳桿子’更多、更完 備的西方思想影響。

“實際上‘泥腳桿子’心目中的政治目的和受了西方影響的理想 主義者心目中的理想的政治目標並不一致。但是,在一段時間他們是 同路人。

“接著‘泥腳桿子’們就認為‘老子打了天下,老子就要享受這 個天下,那麼就是怎麼享受的問題,怎麼鞏固這個政權的問題’。

“可是,欽本立他們這批理想主義者總是覺得,我們的社會還 有不完滿的地方,我們要改正,要儘量讓它完滿。於是,他們就在一 次一次政治運動裡成了犧牲品。

“很偶然的,改革開放以後,他們得到了 ‘平反’,最早的心靈 的理想火焰還沒有泯滅,於是這批人又有了一點點‘小氣候’,有了 非常可憐的一點點言論空間。”

欽本立最後的日子《導報》精神不死火種仍在

1991年4月15日,也就是胡耀邦逝世兩周年的那一天,欽本立先生因癌症與世長辭,享年73歲。

張偉國先生回憶欽本立先生最後的日子。

張偉國:“欽本立在1989年被解職以後,實際上就處於軟禁狀 態,大概隔了半年左右,被發現患了癌症,住進了上海的華東醫院。 在醫院裡他回憶了一些《導報》過去的事情,因為當時被清理、清查。

《導報》有我、陳樂波、阮江寧、許小微4個記者被關到監獄裡;朱 杏清、范鈞和其他幾位也被工作組審查,處境也相當艱難;其他《導 報》的同仁都被強迫要求參加學習班。

“從這時候直到去世之前,我想,欽本立關心的事情一部分是 對這些受牽連的《導報》同事表示出極大關注,想盡辦法為他們做些 什麼;同時,他也希望《導報》還能死灰復燃,用他的話講就是‘《導 報》精神不死’。

“欽本立已經沒有了職務,也沒有了以前的羈絆,他的思想更 加真實,他的表達也更加自然,所以我感到他這時候的文字更珍貴。

“到了他生命最後幾個月,我們有機會進行一些比較貼近的交 流,他也有非常人性的一面,對事業理想的追求,對新聞自由的信念 至死不渝,對自己走過的人生道路也有很深刻的反省。”

胡平先生説:“欽本立尤其可貴的是受到迫害都一直沒有停止思 考,沒有停止對自己的一生,對中共建國以來這幾十年經歷的思考。 所以直到最後,他的思想還能發生一個很重大的超越。

“他很坦然地吿訴朋友説‘當年選擇共產黨看來是選擇錯了’。 他的妻子對他説‘你的有些言論不像是一個共產黨員,倒像是一個社 會民主黨的黨員’。他聽了説‘如果我真的成了社會民主黨的黨員應 該感到很榮幸’。

“作為一個有著幾十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在生命的最後時刻, 還能有這麼大的超越,應該説非常可敬的。”

戴晴女士説,在1989年有一件讓她特別難忘的事情。

戴晴:“那大概是4月底、5月初的時候,欽本立先生被免職。 從50年代以來,那麼多次政治運動,那麼多人遭到迫害,中國知識 分子看到別人受迫害的時候,就是在旁邊眼睜睜看著,完全無能為 力,心裡害怕得什麼都不敢做。不表態,不落井下石,自己撇清就算 是好的了。

“可是在那個時候,因為欽本立先生對我非常愛護,我一直把 他當作師長來看待,所以他被免職以後,我就給他發了一個電報,有 點開玩笑的口氣,就是‘自由為本,民主為立,欽老闆安康!’

“這個電報剛發出去,我正好接到一個當時在《中國青年報》非 常活躍、非常能幹的記者楊浪的電話,我就把這件事情吿訴他了。他 説‘哎呀!我們大家應該聯名啊。大家做,大家做。你就管《光明日 報》(那時候我供職的報紙)就行,剩下的我來管’。

“結果就是那次,起碼首都的新聞界相當多的報紙,《人民日 報》、《光明日報》、《工人日報》、《中國青年報》就以聯名的形式向 欽本立發了慰問電、致敬電,有的報紙是以整個報社的名義,也就是 説,把報社的黨委書記也包括進去了。

“這真是讓我非常感慨,本來新聞界是被黨通過‘整風’訓練成 為半軍事化的機構,從來都是縱向組織,只聽從自己領導的話,而這 次是橫向聯手運動,而且是對一個被黨整肅的、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報 人,在他被整肅時向他致敬。以前不曾有過,以後也不曾有過。

“我覺得,這個火種並沒有死,儘管現在一會兒整這個,一會 兒整那個,沒有人能做什麼,就是我們的朋友被開銷了,大家誰都覺 得不能做什麼,但並不意味著火在心裡熄滅了,這種熱情關愛別人、 主持正義的火一直在心裡燒著。”

《欽本立的擦邊球》一書的主編者張偉國先生説:“不管是欽本 立還是《導報》事件,我都感覺很值得從事新聞研究的人好好總結。”

有人問原《世界經濟導報》副總編朱杏清先生“如果將來有一天 《世界經濟導報》能夠重新創(復)刊,你會怎樣?”

朱杏清先生説:“《導報》如果真的再創(復)刊,就不僅是一家 報紙的創(復)刊,它是一個時代的來臨,而這個時代是把新聞自由 當作空氣一樣不可缺少。但是到那個時候,多一張《導報》、少一張《導 報》已經不太重要了,或者是不是叫《世界經濟導報》這個名字也不 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新聞自由時代的來臨,它要比一家在20世紀 曾經存在過的一張報紙是否能夠恢復來得更重要。”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