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1日星期三

第三篇 “知青”的“世界革命”夢

第三篇 “知青”的“世界革命”夢

“知青”的“世界革命”夢

(首播:1998年11月7日)

北京《華人文化世界》編輯室主任李恒久先生1966年“文革”開始前讀高中三年級。他從小有一個心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但是在“文革”那個特殊年代,因此卻招來了他意想不到的災禍,也讓他在人生課堂裡學到了特別的功課。

李恒久:“我從小就比較喜歡冒險,我也喜歡看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作品,像《地心遊記》、《氣球上的五星期》、《格蘭特船長的兒女》、《海底兩萬里》……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我就幻想有一天,我要去看一看這世界的‘八大奇跡’啊,去看看凱旋門,非洲的撒哈拉、金字塔……

“文革一開始,前途無望了。我身邊的人家破人亡的可以説是比比皆是。

“所以,那時候在北京停留已經沒有意義了。”

“文革”關閉了所有學生升學的大門,李恒久和他的同伴們只好到圖書館去找書讀,到天涯海角去尋找人生的意義,尋找自己的位置。

李恒久:“當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徹底粉碎了我們這一屆高中畢業生邁向大學校門的夢想。‘紅衛兵’運動從一開始就注入了鮮明的‘血統論’的內容。

“我出身於資本家家庭,自然屬於被歧視之列,1967年上半年,‘紅衛兵’運動的狂飆時期已經過去。一部分北京的中學‘紅衛兵’在沒有出路中尋找著出路,同時正值‘抗美援越’,部分‘紅衛兵’從炮火連天的越南戰場看到了更具剌激性的‘為世界革命獻身’的機會。

“於是,採取各種途徑到了越南戰場。”


在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史大事年表》上我們能看到那一時期毛澤東發布一個又一個最新指示。文化名人一位又一位被迫害致死,間或還可以看到越南共產黨領導人一次又一次來訪,以及中國與緬甸兩國政府關係空前惡化的翔實記錄。

李恒久:“1967年有一批中學生到越南去’目的是參軍’當時‘抗美援越’第一批到越南去的人,是一百中的,都是培養那些飛行員的。

“有個叫趙建軍,他是第一個過去的,最後死在炮位上了,美國軍隊給炸死的,被炸得很慘。他是老高三的(1966年高中畢業生),20歲。

“死在緬甸的是張育海,因為參加了緬甸共產黨。張育海過去後不到兩個月就犧牲在那兒了。他們主要和緬甸政府軍作戰。

“他們死得是非常可惜的。因為張育海文筆非常好,當時都是很狂熱衝動的,口號是‘不是戴著勛章回來,就是死在戰場上’,這個口號當時在中學生裡很有鼓動性。”

從小就對中國之外的世界充滿好奇的和嚮往的李恒久也想到越南去看一看。

李恒久:“1967年8月我和北京翠微中學的‘紅衛兵’鄒梅國一同搭乘北京開往憑祥的火車成功地越境到了越南。

“過去以後,在我身邊大概一米的地方,很長很長的大蟒蛇,因為在我蒿草裡邊打手電筒看地圖,餘光正好射在那個蟒身上,很兇險的。如果踩在上邊,那就完了。我們在山裡邊走,在半山腰上把蒿草給割掉以後,腳踩在土坑裡,就這樣掛在山上,我們睡了一夜。”

李恒久的回憶把人帶到那個今天看來是“天方夜譚”的時代。

(插播:當時的歌曲)

合唱:山連著山,海連著海,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海靠著山,山靠著海,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紅日出山臨大海,照亮了人類解放的新時代,

看舊世界,正在土崩瓦解,

窮苦人出頭之日已經到來,已經到來……

馬克思、恩格斯“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號召和毛澤東所謂“世界革命”思想的影響,使一些當時因“文革”而失學的青少年們漸漸把目光轉向彌漫著炮火硝煙的戰場。他們想到越南參加人民軍“抗美援越”,或者到緬甸參加共產黨游撃隊,也許只有在那裡,對“革命”的嚮往才能化為行動;對革命的忠誠才能得到證實。

著名中學北京四中的學生張育海參加緬甸共產黨游撃隊在作戰中犧牲,同學們至今沒有忘記他,更惋惜他過早帶走的才華。現在北京一家研究所任研究員的一位同學回憶説:“張育海是北京四中高二五班學生,到緬甸幫助緬共擁護中國大陸毛澤東思想的這一派。

“張育海後來來過一封信,我看過他寫的那封信。裡面還提到什麼《戰爭與和平》啊,他的一些回憶,還寫到這邊去的別的一些學生。他家就住在隆福市場後面錢糧胡同那條街裡面。

“張育海到緬甸打仗,死在那兒,我感到很惋惜因為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

“後來緬共的人到他家來慰問過,這是真的。”

現在在北京工作的張育海的另一位同學,當年曾經在張育海犧牲後被感召,和同學們一起離開北京,也準備前去參加緬共遊撃隊的原北京四中學生,談起他們當年的心情。

他説:“當然張育海我認識他,因為都是四中同學。張育海這個人很有才氣,和我們當年都屬於出身不是‘紅五類’、比較受到歧視的。

“這一批學生受到兩種動力驅使。一種動力是受到當時毛澤東的‘世界革命’的影響,覺得自己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人,應該去搞‘世界革命’。另外一個動力驅使是覺得在國內幹沒出路,因為那時國內的‘階級路線’劃分得很清楚,這批‘出身不好’的人當然很壓抑,想有正當途徑當兵或比較好的選擇很困難。

“我們聽説,張育海在那兒作戰很勇敢,據説他的犧牲是在攻占一個山頭,勝利占領之後,被冷檜撃中犧牲的。因為當時中國允許緬共在中國國內建立招兵兵站,由於經常和政府軍打仗,失敗了就到中國國內來補充兵源。特別喜歡招中國學生,因為相當一部分人很‘玩兒命’,忘我捨身,打仗很勇敢。這樣就有一部分人出去了。

“我和我的幾個同學聽説張育海犧牲之後,就很想去參加緬共軍。我們在去的半途,到楚雄以後,經過當地勸説‘不要去了’,又受到一些邊境通行的限制,後來我們就返回來了。

“怎麼看呢?也可以説年輕人的衝動,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講,還是比較荒唐的。當時終究是那個年代中熱血青年願意為國家,願意為當時所謂的‘共產主義事業’做出貢獻的那種表達吧。”

“文革”爆發前的北京四中,一直是北京市區取分最高的男校,被認為是直通大學校門的中學,而“文革”改變了當時四中學生的命運。無論是下鄉務農,還是戰死沙場,都不在他們自己學生時代本來預料之中。究竟是什麼力量改變了他們和他們那整整一代人的命運?

當然,無論如何對於男校學生來説,無論是充當勞動力還是去當兵打仗,聽上去總好像還不算太離譜。

為了瞭解60年代末、70年代初中國那段真實的歷史,我們再來聽聽當時北京取分最高的女子中學,北京師大女附中,也就是今天的北京師大附屬實驗中學一位校友回憶當年她和同學結伴前往越南,要去參軍參戰的經歷。她現在是北京一所大學的敎授。

她説:“當時就是一種衝動吧,覺得應該做點事。在武漢碰到周曉紅她們,她們説想過去,到那邊去打仗。我覺得也挺有意思的,而且周曉紅他叔叔是中國駐河內的武官,説去找他叔叔,我們就一塊兒跟著。

“那時候年輕人一衝動就過去了,她們就往那邊跑。過去了就沿著一號公路往下走,走到半截她們也不認識路了,後來碰見中國的援越部隊,然後就上了車。被人家拉回司令部,她們講了很多大道理,人家説她們在那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會搗亂添亂,所以她們就回來了。我們沒有過去,在‘友誼關’好多解放軍給我們做工作,叫我們別過去,因為我們什麼素養都沒有,等於沒有什麼戰爭經驗,所以後來周曉紅他們回來了,我們也就一起回來了。

“實際當時我的感覺……我沒感到性別上有什麼差異,報國嘛,男女都一樣,無所謂了,沒想什麼男生女生這種區別,我好像那時候沒有這麼多意識,覺得聰明不比男生少。”

主持人:“那對於打仗是要死人的,在自己心裡有沒有這個意識?有沒有這種準備?”

女敎授:“當時沒想那麼多,沒見過真正的戰爭,只是熱血青年那種勁兒的。”

今天的人們能理解那個時代的她們和他們嗎?他們相信黨和政府所宣傳號召的一切,他們付出過這樣忘我的真誠,到底又收穫了些什麼呢?

耐人尋味的是,據鄧賢的報吿文學《中國知青夢》記述一

“在中國青年學生志願參加抗美援越之後10年,1979年2月17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開始進行‘對越自衛反撃戰’與越南軍民交火。在雲南邊境農場下鄉已經10年多,正在爭取返城進行罷工的來自北京、上海等各大城市的‘知識青年’們又主動要求參戰。一支以‘知識青年’為主的隊伍開赴前線隨軍出撃。僅僅一個月,參戰‘知青’幾百人,無一人臨陣脱逃。其中3人陣亡,10多人負傷。

“又過了 10年,中國領導人和越南領導人武元甲在北京握手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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